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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科幻作家,为什么要跑到贵州丹寨去写科幻小说?

李李 NOWNESS现在 202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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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还可以是什么?


从贵阳前往丹寨,旅游大巴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颠簸着飞驰,两旁是让人眩目的悬崖,前方是一个又一个隧道,让这趟旅程一开始就带着些超现实感——况且,这辆大巴上还坐着数十名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幻作家。

没错,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旅游团,而是一群科幻作家的奇幻之旅:2018年,专注科幻文化的未来事务管理局,先后邀请了来自中国、美国、加拿大等地的15位科幻作家,前往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丹寨县采风,他们会在那里居住一阵子,然后以这段经历为灵感写作。

丹寨高要梯田

如果你还记得12年前《阿凡达》首映时感受到的震撼:潘多拉星球上漂浮的雷岩、熠熠生辉的夜景、蓝色皮肤的纳威人……这些镜头的灵感正是来自于夏威夷的热带雨林,中国的桂林和张家界等地。

©️ 《阿凡达》,2009

科幻可以是什么样子?只有关于未来和科技的才可以是科幻吗?2021年,集结了这15名作家采风成果的两本短篇小说集《龙的呼吸阀》与《琥珀中的生命》出版,也许我们能从中找出自己的答案。

丹寨万达小镇

在两本小说集中,丹寨是“第一次接触”发生的地方(《三限律》),是科学家追踪挚友、同时也是一名连环杀手的街道(《怪物》),也是藏有某种稀有金属的禁地(《遥远的终结》)。当丹寨遇上科幻,无数种形象重叠起来,种种情感与哲思,让“丹寨朋克”变成一个像海绵一样具体又意蕴丰富的词汇,这本身就是一件有科幻感的事。

科幻作家的集体合影


丹寨来了群科幻作家

凭借这篇《三限律》获得2019年星云奖提名的美国科幻作家劳伦斯·舍恩(Lawrence M. Schoen)是第一次来中国贵州,但在很多年前,他还是一位心理语言学教授时,就听说过“苗人杨雄录”的故事:传说中,苗文有过一次失落又再次出现的经历,而重新创制出苗文并为苗族人带来神谕的英雄就是杨雄录。这个故事一直萦绕在劳伦斯的心头,他说,自己能从中感受到这个民族的永恒性。

但这次采风对他来说依然是相当新奇的体验:从来没有喝过茶的劳伦斯,不仅喝上了茶,还亲自与茶农和一群科幻作家一起进茶山采茶(虽然根据他自己的说法,“成果不尽如人意”)。

上山采茶的科幻作家们

在参观一个至今仍在使用东汉时期手工造纸术的作坊时,劳伦斯又惊奇地发现一种像布一样的特殊纸张——人们可以用毛笔在杯子里沾清水,然后在这张纸上反复书写文字,便能呈现出像墨水一样的效果。后来,这种特殊的“水写纸”与他一起穿越数万公路,回到美国,被拿到了大名鼎鼎的克林贡语言学大会上接受众人惊叹。

劳伦斯·舍恩等人造访手工造纸术作坊

于此同时,这种特殊的纸张,也作为灵感之一出现在中国科幻作家靓灵的小说《纸闭》中,靓灵以前从事地质灾害研究工作,现在是未来局的签约作家,也是这次贵州之行的成员之一。在她笔下的这个故事,苗人与自闭症孩子是来自其他星球生命的后裔,而这种苗纸中就蕴含着与外星生命沟通的秘密。

古法造纸的创新玩法

采茶、造纸、蜡染等技艺在深山中延续千年,似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又一次印证了曾打动过劳伦斯的“永恒感”。所以在他这次创作的故事中,一个外星生命乘着贝壳形态的飞船从天而降在这个苗寨村落,见证者只有十几个村民。外星人厌恶流水线上的工业制品对生命的遮蔽,更赞赏苗寨中自给自足的、更能体现人情味的生活方式,于是在这里学起蜡染,试图在他毁灭地球后,能保留下一份珍贵的手艺。

苗寨中的古法造纸

在这个一波三折的故事里,透过三方视角,折射出来的依然工业文明与自然冲突对立的永恒命题。而有意思的是,小说中的主人公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地球毁灭的危机,从中却能看出劳伦斯对这个问题的悲观回应。

克林贡语爱情诗

Q:《三限律》中的女性形象“外婆”有原型吗?原型是个怎样的人?

劳伦斯·舍恩:她是一个对自己生活中做出的选择非常满意的女人,但她意识到其他人——包括她的亲人——应该由自己去选择人生道路,不管那将带领他们走向何方。她从不后悔、不受愚人之苦。并且,她做的酸汤鱼非常好吃。

Q:在你的科幻创作中,这是第一次加入中国地方文化元素吗?感受怎么样?

劳伦斯·舍恩:我非常荣幸能有这次机会。我也希望中国的读者不会对我的努力感到失望。我想尝试通过其他眼睛看待时代,像真的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人一样,重新定义世界的部分。

丹寨万达小镇

Q:丹寨科幻工作坊的经历对你有什么样的启发吗?

劳伦斯·舍恩:我觉得“启发”这个词可能太温和了。这是变革性的。来自不同国家的科幻作家和工作坊提供的丹寨经历,共同为独特的创造提供了空间。读者可以从书中看到这一切。我希望有更多像这样的工作坊。每一个人——不止是作家与读者,而是所有人——都会受益。


什么是“晚清科幻”?

当谈到这次采风的经历时,以爱好“爬文献”和多部科幻推理小说出名的年轻作家梁清散说,虽然很久以前就在电视与图片上见过梯田,但当真的看见层层叠叠的绿色沿着山峦堆叠而上,有那么一刻,还是感到震撼。

丹寨高要梯田

沉迷于机械的梁清散在丹寨时,首先被造型奇特、像扩音设备的侗族鼓楼和一座废弃的水银矿坑迷住。后来他查阅文献发现,这里在很久以前确实生产水银,也确有洋人在抢夺资源。于是,在他为此次采风创作的故事《短刀、水银、东湖镇》中,背景依然是他熟知的晚清,主角喝着一壶又一壶让梁清散念念不忘的糯米酒,在当时苗人、侗人与汉族、洋人各方微妙而复杂的关系中,架构在克苏鲁世界观之上的,依然是对机械的想象。

废弃的金汞矿厂

梁清散觉得,从大环境来看,晚清是一个屈辱的时代,在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从上而下都在拼死挣扎;但又因为同样来自西方的娱乐文明,在上海等开埠的大城市里,整个市民阶层反而十分活跃,甚至可以说活得有滋有味,电影院、过山车、幻灯片等新鲜事物都让他们应接不暇。“在娱乐的变革充满了喜剧和狂欢的氛围下,是一个时代注定陨落的悲剧内核”,这样的感觉让梁清散着迷。

废弃的金汞矿厂

但比起“晚清蒸汽朋克”,梁清散更愿意将自己的小说放入“历史科幻”的范畴,因为他故事中的晚晴不止有“蒸汽”,还有“电力”,而且他的小说也“不怎么朋克”。但他还是在创作手法里加入了一些反叛精神:从学术文献获得启发,通过主人公查阅文献做推理的方式建构全篇。2019年,他用这种方式写出的《济南的风筝》,获得了第十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短篇小说金奖,梁清散穿着帽衫就上台了,甚至忘记把手里的NS游戏机放下。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是以“任性”的方式创作小说,现在,他有了更多自信。

矿厂的生活区

Q:你在丹寨有什么印象比较深刻的经验吗?

梁清散:在丹寨我们参观了茶园、梯田,还有废弃的水银工厂,和一些扶贫的村子。第一个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参观茶园之后,中午吃饭,那边负责接待我们的村长带了一罐糯米酒,特别好喝,让我印象深刻,后来我的小说中也写到了主人公一直在喝一罐糯米酒。

矿厂的生活区

Q:在你的科幻之路上,受哪些作家/作品影响比较深,具体体现在什么方面?

梁清散:凡尔纳的科幻美学是我从小到大都一直非常喜欢的。无论世界有好有坏、人有好有坏,他对科技的看法始终是乐观的,很喜欢他作品中向上的力量,还有不变的少年式探索的心。

©️ 地心历险记 Journey to the Center of the Earth (2008)

Q:“晚清科幻”对大部分读者来说还是一个相当遥远的概念,你能对它做个简单的介绍吗?你最喜欢哪部晚清时期的科幻作品?

梁清散:晚清时期,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开始引进国内,梁启超、早年的鲁迅都翻译过,虽然当时对中国科幻创作影响不大,但侧面还是反应出这个类型小说有一定的价值。其中我最喜欢的是《电世界》(一部1909年的清朝科幻小说,编者注),故事的主人公黄震球(取自“黄主任震惊全地球”之意),发现了一种新的放射性元素鍟(sheng),他利用鍟造了很多设备,征服了地球,最后还要去征服宇宙。想象非常天马行空的,而且怎么说呢,还挺漫威的(笑)。

丹寨的梯田和小镇


中式科幻,

还会写出什么?

梁清散曾在一次访谈中聊到晚清蒸汽朋克与维多利亚时代蒸汽朋克的渊源,它们虽然都以蒸汽机械为基础设定,但是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维多利亚时代的蒸汽朋克是怀旧的,因为曾经辉煌过,后来没落了,而晚清完全相反,因此,两者的精神内核也应该是相反的。

©️ 1927年的科幻电影鼻祖《大都会 Metropolis》片段

如果说这次采风活动是一次科幻与中国地方文化结合的实验,它的灵感或许来源于中国科幻小说中一支独有的脉络,它们从中国历史、神话、传说中找到可以言说的空间,加之以科学想象,创建出自己独特的认知与审美范式。像慕明的《宛转环》《铸梦》,潘海天的《偃师造人》、包括梁清散以晚清为背景创作的系列科幻小说,它们数量不多,但像一些微弱的星光,点缀在中国科幻广阔的天幕上。

六月的贵州丹寨

中式科幻,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这些来自丹寨的科幻短篇,或许能为这个问题提供一种答案——它虽然难以言喻,有时甚至只是一种混沌的感受,但总归会让你觉得“这个故事只能发生在中国”。

比如,在梁清散的小说中,总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人。像执着于观测月球的落魄书生(《广寒生或许短暂的一生》),或者是身为最早一代的德国留学生、一生痴迷于“载人风筝”研究、最终死于实验事故的中国技术人员(《济南的风筝》)。在那个蒙昧与觉醒共存的时代,那些兼具科学精神与浪漫精神,又被时代染上一层悲剧色彩的“人”,也完全是中国式的。

小说《济南的风筝》发表于科幻丛书《银河边缘001:奇境》时的插画,插图/刘鹏博

但问题的答案不止一种,关于中国科幻的想象也不应止于此。就像梁清散所说,每个作家只能创作自己的故事,因此,他希望更多中国作家来创作科幻,只有这样不断去碰撞,才更有可能触到中国科幻精神内核的边界。

©️ 爱,死亡和机器人 第一季 Love, Death & Robots Season 1 (2019)

Q:很多人说,科幻小说正在面临困境,它们缺乏惊异感、文学性/想象力跟不上科技发展的速度,你怎么看待这种困境?

劳伦斯·舍恩:我不同意这个前提。今天的技术中也已经有很多东西让人感到厌倦。我们被所谓的“奇迹”包围,这会让创造“惊异感”变得更难以捉摸,但这种感觉不完全与技术有关,它还关乎人类与技术的关系和我们所居住的技术世界。这也是我在《三限律》中试图探索的想法之一。

丹寨里的传统建筑

Q:你觉得好的科幻小说应该是什么样的?它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劳伦斯·舍恩:好的科幻小说应该让我们思考我们是谁、我们在做什么、我们要去哪里。它应该在多个层面上做到这一点,无论是在个人、日常生活、还是整个国家的层面上。它应该为我们提供隐喻——让我们以全新的方式、全新的视角理解自己。它应该同时让我们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并且能够鼓舞人心,带给人类一些教育意义和乐观心态。

丹寨的废弃电影院

Q:你如何看待中国科幻发展的现在?你觉得中国科幻未来发展的方向在哪里?

梁清散:觉得真正一直在持续创作科幻的人还是太少了,希望有更多人持续地来创作科幻,才能有更多尝试。科幻在中国确实是一种舶来品,从模仿到现在渐渐地觉得可以有中国自己的科幻了——在相同的内核下,表现依然是多样的。但这种“内核”到底是什么样的其实很难描述,但是能够感觉到的,就是,“故事只能发生在这,也只有中国人会这么做”。


未来事务管理局“华夏科幻系列”

《龙的呼吸阀》《琥珀中的生命》现已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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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李

编辑/Svet Thea

排版 /艺融

文中摄影均由未来事务管理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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